抱朴1子曰：昔汉火寝耀，龙战2虎争，九有幅裂，三家3鼎据。有乐天先生者，避地蓬转，播流岷益，始处昵於文休，末见知4於孔明。而言高行方，独立5不群，时人惮焉，莫之6或与。时二公之力，不能7违众，遂令斯生沈抑衡荜，齿渐桑榆8，而韦布不改。而时主9思贤，不闻不知；当途之士10，莫举莫贡。潜侧武之11陋巷，窜绳枢之蓬屋，进废经世12之务，退忘治生之车，草梨餐屡空，朝不谋夕。
於是偶俗公子13造而诘之，曰：‘盖闻有14伊吕之才者，不久滞於穷贱；怀猗顿之术15者，不长处於饥寒。达者贵其16知变，智士验乎不匮。故范生出则灭吴霸越，为命世之佐17；入则货殖营生，累万金18之赀。天贫在六极，富在19五福，《诗》美加可矣20，
《易》贵聚21人，垂饵香则鳝鲔来，悬赏厚则22果毅奋，长卿所以解犊鼻而拥朱旄，曲逆所以下23席扉而享茅土，不韦所24以食十万之邑，张侯所以拔25囹圄之困也。故下乡俭而获悔咎之辰26，漂妪丰而蒙千金之报27。先生无少伯之奇略，专锐思28乎六经，忽绝米长之实29祸，慕不朽之虚名，耻诡遇以干30禄，羞炫沽以要荣，冀西31伯之畋，俟黄河之将清。甘列32子之菜色，邈全神而遗形，何异图画33骐骥，以代徒行之劳；遥指34海水，以解口焦之渴；张鱼网於峻极35之巅；施钧缗於修木之36末；虽自以为得所，犹未免乎迂阔也。事无37身後之功，物无违时之38盛。今海内瓜分，英雄39力竞，象恭滔天，猾夏放40命，驽蹇星驰以兼路，豺狼奋口而交争。当途投袂以讼屈，素士41蒙尘以履径，纯儒释皇道42而治五霸之术，硕生弃四科43而恤月旦之评。筐篚实者44，进於草莱；乏资地者45，退於朝廷；握黄白者46，排金门而陟玉堂，诵方策47者，结世雠而委泥泞；贽币浓者，瓦石成48珪璋；请托薄者，龙骏49弃林坰；党援多者，偕惊飚以凌50云；交结狭者，侣踊鳖以沈51泳。
夫丸泥已不能遏彭蠡之沸腾52，独贤亦焉能反流遁之失正？今先生入无儋石之53储，出无束修之调。徒含章54如龙凤，被文如虎豹，吐之如55波涛，陈之如锦绣，而冻饿於环堵，何计疏之可56吊？奚不泛轻舟以托迅，御飞帆57以远之。交瑰货於朔南58，收金碧於九疑。迪崔59烈之遐武，縻好爵於清时60？徒疲劳於述作，岂蝉蜕之有61期也？独苦身以为名，乃黄62老之所蚩也！”
乐天先生答曰：“六艺63备研，八索必该。斯则64富矣，振翰摛藻，德音65无穷，斯则贵矣。求仁仁66至，舍旃焉如。夫栖重渊67以颐灵，外万物而自得68，遗纷埃於险途，澄精神69於玄默。不窥牖以遐览，判微言70而靡惑。虽复设之以台71鼎，犹确尔而弗革也。曷肯忧贫而与贾竖争利72，戚穷而与凡琐竞达哉！吾子苟73知商贩可以崇宝，耕也可74以免饥，不识逐麋者不顾兔，道远75者其到迟也。且夫尚父76之鼓刀，素首乃吐奇也77；万钧之为重，冲飚不能移；箫韶78未九成，灵鸟纡仪也。是以俟扶摇79而登苍霄者，不弃诎於蓬蒿之杪；骋兰筋以陟80六万者，不争途乎蹇驴之群81。大孝必畏辱亲之险，故子春82战悸於下堂；上智不贵难得之83财，故唐虞捐金而抵譬。明哲84消祸於未来，知士闻利85则虑害，而吾子言凡仆以泛86舟，孳孳於润屋，劝隋珠之87弹雀，控虎口以夺肉，轻遗体於不测，触重险88以远至，忘发肤之明戒89，寻乾没於难冀。若夫89焚输倾岩，木拔石飞，阳侯90山峙，洪涛山罪巍，轻艘尘漂，力与91心违，从嗟泣而罔逮，乃悟92达者之见微也。
“昔回宪以93清苦称高，陈平以无金免危，广汉94以好利丧身，牛缺以载95宝灰糜。匹夫枉死於怀璧96，丰狐召灾於美皮。今吾子督余以97诲盗之业，敦余以召贼之策98，进鸩酒以献酬，慧养99寿之忠益。夫士以三坟为金玉，五典为琴筝，讲肄为锺鼓，百家为笙簧，使味道者以辞饱，酣德者以义醒，超流俗以高蹈，轶亿代以扬声，方长驱以独往，何货贿之秽情。夫藏多者亡厚，好谦者忌盈，含夜光者速剖，循覆车者必倾，过载者沉其舟，欲胜者杀其生盖下士所用心，上德所未营也。”於是问者荡然自失，请备门生之末编，永宝长生之良方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