抱朴1子曰：“玄者，自然之2始祖，而万殊之大宗也3。眇眛乎其深也，故称微焉。绵邈乎其远4也，故称妙焉。其高则5冠盖乎九霄，其旷则笼罩乎八隅。光乎日月6，迅乎电驰。或倏烁而7景逝，或飘滭而星流，或滉漾於渊澄8，或雰霏而云浮。因兆类而为有9，讬 潜寂而为无。沦大幽而下沈，凌辰10极而上游。金石不能比其刚11，湛露不能等其柔。方而不矩，圆而12不规。来焉莫见，往焉莫追。乾以13之高，坤以之卑，云以14之行，雨以之施。胞胎元一15，范铸两仪，吐纳大始，鼓冶亿类，佪旋四16七，匠成草昧，辔策灵17机，吹嘘四气，幽括冲默18，舒阐粲尉，抑浊扬清19，斟酌河渭，增之不溢，挹之不匮，与之20不荣，夺之不瘁。故玄之21所在，其乐不穷。玄之所去，器弊神逝。夫五22声八音，清商流徵，损聪者也23。鲜华艳采，彧丽炳烂，伤明者也。宴安24逸豫，清醪芳醴，乱性者也。冶容媚25姿，铅华素质，伐命者也。其唯26玄道，可与为永。不知27玄道者，虽顾眄为生杀之神28器，唇吻为兴亡之关键，绮榭俯临乎云雨29，藻室华绿以参差。组帐雾合，罗幬云离30。西毛陈於閒房，金觞华以31交驰，清弦嘈囋以齐唱，郑舞纷䋴蜲，哀箫鸣32以凌霞，羽盖浮於涟漪33，掇芳华於兰林之囿，弄红葩於积珠34之池，登峻则望远以忘百忧，临深35则俯揽以遗朝饥，入宴千门之焜36熀，出駈朱轮之华仪。然乐37极则哀集，至盈必有亏。故曲终则叹发，燕罢则心悲也。寔理势之攸38召，犹影响之相归也。彼假借而非真39，故物往若有遗也。
夫玄40道者，得之乎内，守之41者外，用之者神，忘之者器，此思玄42道之要言也。得之者贵，不待43黄钺之威。体之者富，不须难得之货。高不可登44，深不可测。乘流光，策飞45景，凌六虚，贯涵溶。出乎无上，入乎无下。经乎汗漫之46门，游乎窈眇之野。逍遥47恍惚之中，倘佯彷彿之表48。咽九华於云端，咀六气於丹霞49。俳徊茫昧，翱翔希微50，履略蜿虹，践跚旋玑51，此得之者也。
其次52则真知足，知足者则能肥遁勿用，颐光53山林。纡鸾龙之翼於细介54之伍，养浩然之气於蓬荜之中。繿缕带索，不以贸龙章55之暐晔也。负步杖筴，不以易56结驷之骆驿也。藏夜光於嵩岫，不受他山之57攻。沈鳞甲於玄渊，以违钻灼之58灾。动息知止，无往不足。弃赫奕59之朝华，避偾车之险路。吟啸苍60崖之閒，而万物化为尘61氛。怡颜丰柯之下，而朱户变为绳枢。握耒甫田62，而麾节忽若执鞭。啜荈漱泉63，而太牢同乎藜藿。泰尔64有馀欢於无为之场，忻然65齐贵贱於不争之地。含醇66守朴，无欲无忧，全真67虚器，居平味澹。恢恢荡荡68，与浑成等其自然。浩浩69茫茫，与造化钧其符契。如闇如明70，如浊如清，似迟而疾，似亏而盈。岂肯委尸祝之坐，释大匠之位71，越樽俎以代无知之庖，舍绳墨而72助伤手之工。不以臭鼠之细73琐，而为庸夫之忧乐。藐然不喜流74俗之誉，坦尔不惧雷同75之毁。不以外物汩其至76精，不以利害污其纯粹也。故穷富极77贵，不足以诱之焉，其馀何足以悦78之乎？直刃沸镬，不足以劫之焉，谤讟何足以戚之乎？常无79心於众烦，而未始与物杂也。
若夫80操隋珠以弹雀，舐秦痔以属车，登朽缗以探巢，泳吕81梁以求鱼，旦为称孤之客，夕为狐鸟之馀。栋挠餗覆，倾溺不振，盖世82人之所为载驰企及，而达者之所为寒83心而凄怆者也。故至人84嘿韶夏而韬藻棁。。奋其六85羽於五城之墟，而不烦衔芦之卫86。翳其鳞角乎勿用之地，而不恃曲穴之备87。俯无倨鵄之呼，仰无亢极之88悔，人莫之识，邈矣辽哉！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