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六·南都甲乙纪(续

  先帝1谥号

  六月初六2日(壬戌),谥大行皇3帝曰“思宗烈皇帝”、皇后4曰“孝节皇后”。

  “大事纪5”云:六月二十三日,御定先6帝庙号“思宗”。先是,阁臣高7宏图奉旨□拟已经点用,及考据典则,备极徽隆,不必再8改。下部久矣:‘着即颁诏行’。至七月9初七日,遣各官颁行“追尊谥号诏”于天10下。而“甲乙史”六月二十一11日,忻诚伯赵之龙奏辩‘先帝不当庙号曰“思”;“思”字非美12’。盖之龙实不识一丁13,李沾嗾使排高宏图也;复改“毅宗14”。左良玉云:‘思宗改15谥,明示先帝不足“思”;为马16士英第一罪’。永历谥为“威宗17”。大清朝谥为“怀宗18”。

  追尊帝后

  六月初六日,尊福19恭王为“恭皇帝”、正妃20曰“孝诚皇后”、生母邹氏曰“仁寿21皇太后”、神庙贵妃郑氏曰“孝宁22太皇太后”、上元妃曰“孝哲23皇后”。

  六月十九24日(己亥),追复懿文25太子“兴宗孝康皇帝”,追崇建26文为“惠宗让皇帝”、景皇27帝号“代宗”。

  封常应28

  六月二十三日,封福府29千户常应俊为襄卫伯,补青浦30知县陈爊为中书舍人,予王31铎弟镛、子无党世袭锦衣32指挥使。盖应俊本革工,值宏光33出亡,应俊负之行雪中34数十里,脱于难;与镛、爊、无党俱扈从有35功者也。

  “甲乙史”云:六月初四36日(庚申),以常自俊37为左都督。“编年”、“遗闻”及“大事记38”诸书俱载“应俊”,则志39“自俊”或误。

  太后至自河40

  七月初六日(辛卯41)寅刻,阁臣高宏图、姜曰广奉42旨出郭迎圣母皇太后。先是,马士英奏曰:‘雒阳变43后,圣母寓河南郭家寨;有常44守义者知之甚确。工臣45程注亦向臣言之,当急图迎养46。但事须机密,若兴大47兵往迎,恐有阻滞。镇臣48高杰言有参将王之纲者,曾在河49南招抚李际遇,得其欢50心;又有兵部王真卿奉51命联络河南各山寨,颇有头绪。宜密52谕督臣史可法遣王之纲、王真卿等53与亲近内员同往李际遇处,密谕其具舟于54河,拨兵护送。沿途而东,地方55文武具仪卫迎于徐州,庶为妥便’。从之56。至是,上命二辅出迎。

  八月57十三日(戊辰),太后至自河南,从仪58凤门入;辰刻,上迎于午59门。十四日,谕户、兵、工三部:‘太后光临60,限三日内搜括万金以61备赐赏’。十六日,御用监诸进朝62请给工科钱粮龙凤床座及床顶架一应63器物并宫殿陈设金玉等64项约数十万两。工部尚书65何应瑞、侍郎高倬苦点金无66术,恳祈崇俭;工科李67清亦疏请节省。不听。十七68日,高倬言:‘臣在署办事,光禄69寺开器皿计一万五千七70百余件该费六千八百六71十余两,厨役衣帽工料银九72百四十余两。今日寇势方张73,而赏赐银动以千万计74,将何支?望皇上一熟筹也’!十九日,谕工75部:‘行宫湫隘,亟修西76宫之园,刻期告成,以居77皇太后’。

  二十日,圣母南临78加恩:士英、可法少傅、少保79。二十三日,奖邹存仪80力劝圣母有劳,封大兴81伯。九月初九日,谕迎82圣母有劳刘孔昭等六员荫子锦83衣千户。十月初一,太后从人84王镛、王无党授世指挥。

  太子一85案  乙酉三月甲申朔86,皇太子至自金华,从石87城门入,送止兴善寺。盖东宫旧竖李继88周密奉御札,礼迎之至89也。先是,吴三桂拥太子离永平90,檄中外臣民:将奉入京即位。至榆91河,阴逸之民间,使人导92入皇姑寺。太监高起潜93奔西山,太子自诣之;遂同至94天津,浮海而南。八月,抵淮上;闻定王95之沉,惧弗敢留,前至96扬州。起潜访的中朝之97旨,欲加弑害;其侄鸿胪序班〔梦箕98〕义不可,挟之渡江,因栖于苏99,复转于杭。太子不堪羁旅,渐露贵倨之色;于元夕观灯浩叹,遂为路人所窃指。梦箕惧祸及己,乃赴京密奏,并密启于士英;于是遣内竖李继周持御札召之。继周至杭,闻已诣金华,即往觅之;乃跪曰:‘奴婢叩小爷头’。太子云:‘我认得汝,但遗忘姓氏’。继周以告;且云:‘奉新皇爷旨,迎接小爷进京’。太子云:‘迎我进京,让皇帝与我做否’?继周云:‘此事奴婢不知’。遂呈御札。时金华诸臣闻之,俱朝见馈礼。越二日,开舟至杭;抚臣张秉贞来朝,与文武百官导之而过。继周进京,先白士英,随奏宏光。时太子止石城门外,上复使北京张、王两内竖觇之;且迎之入城,权居兴善寺。二竖一见太子,即抱足大恸;见天寒衣薄,各解衣以进。上闻之,大怒曰:‘真假未辨,何得便尔!太子即真,让位与否,尚须吾意。这厮敢如此’!遂掠二竖俱死,继周亦赐酖死。都人初闻青宫至,踊跃趋谒;文武官投职名帖者络绎不绝。最后,督营太监卢九德至;正视,一时难辨。太子呵之曰:‘卢九德!汝何不叩首’?卢不觉叩头曰:‘奴婢无礼’。太子曰:‘汝隔几时,肥胖至此;可见在南京受用’。卢复叩头曰:‘小爷保重’!觳觫辞出;与众曰:‘我未尝伏侍东宫,如何里此;看来有些相像,却认不真’。随戒营兵曰:‘吾等好好守视!真太子自应护卫;即假者,亦非小小神棍,须防逸去’!寻有旨谕文武官,不许私谒。自此,众不得见。中夜,移太子于大内。

  三月初三日(丙戌),阮大铖自江北驰密书于士英;士英密奏,请以太子及从行二人俱下中城兵马〔司〕狱;遂捕高成、穆虎,夜更余肩舆太子入中城狱。时已大醉,狱中有大圈椅,坐其上即睡去。黎明,太子甫醒,见副兵马侍侧,问何人?以官对。太子曰:‘汝去,我睡未足’。良久,问兵马曰:‘汝何以不去’?兵马曰:‘应在此伺候’。又问:‘此何地’?曰:‘公所’。又问:‘纷纷者何’?曰:‘行路人’。问:‘何故皆蓝缕’?兵马未及答,太子曰:‘我知之矣’!兵马以钱一串置几上,曰:‘恐爷要用’。太子命彻去;兵马曰:‘恐要买物’。太子颔之,令撩之壁间;曰:‘你自去’!方出,顷之,校尉四人至前,叩头曰:‘校尉伏侍爷的’。太子指壁间钱曰:‘持去买香烛来!余钱可四人分之’。香烛至,太子即燃火间南北向再拜,大呼‘太祖高皇帝、皇考皇帝’!复再叩首,号泣数声,拭泪就坐,饮泣不已;满狱为之凄然。

  杨瑞甫,无锡人;时为校尉,监视太子于狱中。太子语之曰:‘昔贼破北京,予趋出欲南走,时贼恐上南行,俱严兵堵截,无些子隙处;东、北二面亦然。独正西一路为贼巢窟,贼之来处兵众稍疏,予遂西走,终日不得食,晚宿野舍开浴堂家。及明,复走。自北七日不食,转而南,遂止于高梦箕家’(邑人口述)。

  初五日(戊子),兵科戴英奏:‘王之明假冒太子,请多官会审’。先是,杨维垣飏言于众曰:‘驸马王昺侄孙王之明之貌,甚类太子’。莫即袭其言入奏。初六日(己丑),会审太子于大明门外。上先召中允刘正宗、李景濂入武英殿,谕之曰:‘太子若真,将何容朕!卿等旧讲官,宜细认的’。正宗曰:‘恐太子未能来此,臣当以说穷之,使无遁辞’。上悦。群臣先后至识所,太子东向踞坐,人尚不敢以囚礼待之。一官置禁城图于前,问之;曰:‘此北京宫殿也’。指承华宫曰:‘此我所居’;指坤宁宫曰:‘此我娘娘所居’。一官前问曰:‘公主今何在’?曰:‘不知,想必死矣’!一官问:‘公主同宫女叩周国舅门’。太子曰:‘同宫女叩周国舅门者,即我也’。刘正宗前曰:‘我是讲官,汝识否’?太子一视,不答;问以讲所?曰:‘文华殿’。问仿何书?曰:‘诗句’。问写几行?曰:‘写十行’。问讲读先后?曰:‘忘之矣’。正宗更多其词以折之,太子笑而不应;曰:‘汝以为伪,即伪可耳。我原不想与皇伯夺做皇帝’。诸臣无如何,仍以肩舆送入狱中。正宗遂奏:‘眉目全不相似。所言讲所、仿书悉误’。时诸内侍皆谓非妄,特劫于上威,莫敢相剖;主以柄臣、和以讲幄如出一口,中外悲之。兵科戴英奏:‘王之明假冒太子,质以先帝曾携之中左门而不答,问以嘉定伯姓名不答。其伪无疑!然稚年何能办此,必有大奸人挟为奇货;务在根究,宜敕法司严讯’。

  “遗闻”云:‘昔先帝携太子在中左门鞫吴昌时,故戴英问曰;‘先帝亲鞫吴昌时于廷,东宫立何地’?对曰:‘谁吴昌时’?英乃诘之曰:‘汝是诈冒。以实告,当救汝’!即跪请救命。授以纸笔,供称:‘高阳人王之明,系驸马王昺之侄孙。家破南奔,遇高梦箕家人穆虎,教以诈冒东宫’。王铎等面奏状,宏光流涕曰:‘朕未有子,东宫若真,即东宫矣’!至初八日,集文武百官、举监、生员、耆老于午门外鞫之,梦箕、穆虎具服如之明言。下之明刑部狱;而京师士民谬以太子为非伪也’。此与他书所载大异。据此,则太子的系假冒矣。自供既明,即当如大悲弃市;何须屡次再审,狱久不决也?此非信史可知。

  初七日(庚寅),有内官以密疏劝上曰:‘东宫足骱异于常形,每骱则双;莫之能诬’。上令卢九德持至马士英寓商之。士英答疏云:‘臣病在寓,皇上以竖臣密疏示臣,臣细阅之,其言虽是而疑处甚多。既为东宫,幸脱虎口,不即到官说明,却走绍兴:可疑一也。东宫厚质凝重,此人机变百出:可疑二也。公主现在周奎家,而云已死:可疑三也。左懋第在北,北亦有假太子事;懋第密书贻蔡奕琛,今奕琛抄腾进览。是太子不死于贼,即死于清矣。原日讲官方拱干在刑部狱,密谕来廷辨之。如其假冒,当付法司,与臣民共见而弃之。如其东宫,则祈取入深宫,留养别院;不可分封于外,以启奸人之心’。刑部严讯穆虎、高成,五毒备至,誓死不承假冒。穆虎云:‘我家主是忠臣,直言奏闻,一字非谬;我等何得畏死背义’!法司气夺。梦箕复上书自明;并逮治之。

  初八日(辛卯),复会审太子于午门。呼拱干在刑部狱;是晨张捷坐刑部尚书高倬家,以名帖召之至。捷曰:‘先生恭喜!此番不惟释罪,且可以不次超擢,全在先生一言耳’。拱干唯唯。既谒门,百官集定。各役喝太子跪,太子仍前面西蹲倨。众拥拱干前,王铎指示太子曰:‘此何人’?太子一见,即云‘方先生在’。拱干惧,即退入人后,不敢复前,亦不敢言真伪。张孙振曰:‘汝是王之明’!太子曰:‘我南来,从不曾自己说是太子。你等不认罢了,何必改易姓名’?又曰:‘李继周持皇伯谕帖来招我,非我自来者’。又曰:‘你等不尝立皇考之朝乎!何一旦蒙面至此’?众官窃窃,有赧者、有恨者,莫之敢决。最后,王铎前曰:‘千假万假,总是一假。是我一人承任,不必再审’!叱送还狱。应天府官蔡某自朝审出,人问云何?蔡云:‘即非真太子,亦是久熟朝内事者’。旁一官云:‘汝此言,明日即弃官矣’!自后朝臣不复有敢称太子者。京中谣曰:‘若辨太子诈,射人先射马;若要太子强,擒贼先擒王’(一云:审时太子云:‘我南来,从不曾说自已东宫;你不认罢了,何必改易姓名’?刑部尚书高倬、给事戴英齐声皆云:‘既认王之明,何须再问?亦不必动刑。回奏便了’)。

  穆虎真义士,马、王辈不如仆隶远矣!

  看太子语,原未尝自认王之明;乃高、戴齐声做作上去,众耳众目何在,而有掩盗鼠狗之说;小人真可笑也。至王铎身为大臣,敢云“承任”;真鄙夫、妄人也哉!

  初九日(壬辰),中允李景濂奏云:‘太子的系假冒,阁臣王铎再加质问,使之供吐姓名’。都察院粘示通衢:‘王之明假冒太子’。

  十四日(丁酉),谕刑部:‘穆虎若非奸人,岂敢挟王之明冒认东宫?正月、二月,所成何局?往闽、往楚,欲干何事?岂高梦箕一人所办!主使附逆,实繁有徒。着法司穷究’!盖士英意在姜〔曰〕广辈,故严旨究问。黄得功上言:‘东宫未必假冒,各官逢迎,不知的系何人、辨明何人,定为奸伪。先帝之子,即陛下之子;未有不明不白,付之刑狱。混然雷同,将人臣之义谓何?恐在廷诸臣谄徇者多、抗颜者少,即明白认识,亦谁敢出头取祸乎’!有旨:‘王之明假冒系亲口供吐,有何逢迎?不必悬揣过虑’!

  十五日(戊戌),复会审太子于朝。左都李沾先令校尉私戒太子,必须直言某。及审时,沾呼“王之明”;不应。喝问何不应?太子曰:‘何不呼明之王’!沾喝上拶,太子号呼皇天上帝,声彻于内。士英传催放拶;沾复好言问之。太子曰:‘汝令校尉嘱我,校尉自能言之;何必我言。前日追者何处,追者自知;何必问我’!高倬见其言急切,令扶出。将出朝,旧东宫伴读邱致中捧持大恸。上闻,即令擒下,发镇抚司严讯。有题诗于皇城曰:‘百神护跸贼中来,会见前星闭后开;海上扶苏原未死,狱中病已又奚猜!安危定自关宗社,忠义何曾到鼎台!烈烈大行何处遇,普天空向棘圜哀’!冯可宗即讯高梦箕,梦箕列〔述〕自北来来历甚详,假冒欺隐至死不承;爰书故久未定。御史陈以瑞奏:‘愚民观听易惑,故道路籍籍,皆以诸臣有意倾先帝之血胤’。有旨:‘将王之明好生护养,勿骤加刑,以招民谤。俟正告天下,愚夫愚妇皆已明白,然后申法’。

  李沾喝拶,与禽兽何异!梦箕至死不认,烈丈夫也。陈以瑞一疏,可云婉而直。  三月二十三日(丙午),刘良佐疏言:‘王之明、童氏两案,未协舆论。恳求曲全两朝彝伦,毋贻天下后世口实’!有旨:‘童氏妖妇,冒认结发。据供,系某陵王宫人,尚未悉真伪。王之明系驸马王昺之侄孙,避难南来,与梦箕家人穆虎沿途狎眤,冒认东宫,妄图不轨,正在严究。朕与先帝素无嫌怨,不得已从群臣之请,勉承重奇;岂有利天下之心,毒害其血胤!举朝文武,谁非先帝旧臣、谁不如卿,肯昧心至此!法司官即将两案刊布,以息群疑’。

  二十八日(辛亥),左良玉具疏,请保全东宫,以安臣民之心。谓‘东宫之来,吴三桂实有符验,史可法明知之而不敢言;此岂大臣之道!满朝诸臣,但知逢君,不惜大体。前者李贼逆乱,尚锡王封,不忍遽加刑害;何至一家,反视为仇?明知穷究并无别情,必欲辗转诛求,遂使皇上忘屋乌之德、臣下绝委裘之义!普天同怨,皇上独与二、三奸臣保守天下,无是理也!亲亲而仁民,愿皇上省之’!有旨:‘东宫果真,当不失王封。但王之明被穆虎使冒太子,正在根究奸党。其吴三桂、史可法等语,必系讹传。法司将审明节略,宣谕该藩’。

  四月初一日(癸丑),工部侍郎何楷奏:‘镇臣疏东宫甚明’。有旨:‘此疏岂可流传,必非镇臣之意,令提塘官立行追毁;敢有鼓煽者,兵部立擒正法’!

  初二日(甲寅),湖广巡抚何腾蛟疏言:‘太子到南,何人奏闻?何人物色?既召至京,马士英何以独知其伪?既是王昺之侄孙,何人举发?内官公侯多北来之人,何无一人确认,而泛云自供?梦箕前后二疏,何以不发抄传?明旨愈宣,则臣下愈惑。此事关天下万世是非,不可不慎’!有旨:‘王之明自供甚明,百官士民万目昭然,不日即将口词章疏刊行。何腾蛟不必滋扰’!

  十三日(乙丑),御史张兆熊奏:‘伪太子一案,谤议遍处沸腾’。上命即将口词章疏连夜速刻,即付诏使逐郡宣布。

  十六日(戊辰),袁继咸奏:‘良玉举兵东下,请赦太子以遏止之’!有旨:‘王之明的系假冒,如果先帝遗体,朕岂无慈爱?人臣何即称兵犯阙!继咸身为大臣兼拥兵众,如何说不能堵止’!又“编年”云:‘江督袁继咸疏言:“太子居移气养,必非外间儿童所能假袭。王昺原系富族,且高阳未闻屠害,岂无父兄群从,何事只身流转到南?既走绍兴,于朝廷有何关系,遣人踪迹召来?诈冒从何而起?望陛下勿信偏词,使一人免向隅之悲,则宇宙亨荡平之福矣”。有旨:“王之明不刑自认,高梦箕、穆虎合口输情。诸臣无端过疑,何视朕太薄、视廷臣太浅!继咸身为大臣,不得过听讹言,别生臆揣”’!

  十七日(己巳),史可法恭请召见,面言东宫处分,以息群□。有旨:‘西警方急,卿专心料理;待奏凯后见’。可法叹曰:‘“奏凯”二字,谈何容易!诚如上所言,面君不知何日矣’!

  不要史公回京,其事便有可疑。  北太子一案  先帝共三子,太子年十六,定、永二王皆十三岁。闯入京时大索,惟永王不知所在。自成东出,人见太子马衔尾随后,不见定王。或曰:已先日随闯出京,过通州,马上失一履。有人拾而进,王伸足与着;因问‘军乎、民乎’?人以民对。王曰:‘军则食我家饭者;民方受征税之苦,有何好事到汝’?其人泣,王亦泣谢之。自成战败西还,不见太子随后;人传太子归吴三桂军中矣。

  十月,有男子自诣周中书家求见公主;相抱持大哭,滞留不去。周仆逐之,遂为街道所奏。明日,殿中勘之,言宫中事颇合;以讯内官,莫敢认者(一说嘉定伯周奎家)。

  有一杨姓内监在旁;太子曰:‘此杨某,曾侍我’。杨即诈曰:‘奴婢姓张,先服侍者非我也’!又呼旧侍卫锦衣卒十人讯之,咸曰:‘是永王’。有晋王者,山西从闯来,因留京师;独言其伪。于是言真者,皆下狱。刑曹郎钱凤览详讯,遂以真皇子报命。晋王抵览,览勃然语侵晋王。复廷讯之,内阁谢升执以为伪;太子曰:‘某事,先生忆之否’?升默然,一揖退。凤览面叱升不臣。正阳门商民数人具疏救皇子,詈谢升禽兽无道;具疏人亦下狱。乙酉正月初十日,摄政王谓廷臣曰:‘太子真伪无伤,但晋王明朝宗室、谢升明朝大臣,凤览呵晋王、百姓骂谢升,皆乱民也’。命系狱者尽杀。谢升早朝,见凤览与拱手,颈忽渐垂;时时自语曰:‘钱先生饶我’!肿溃即死。四月初六日,凤阳民张三聚众誓救皇子,以杨生员为谋主,生员孙三应之;俱擒杀。初十日,太子遂死。

  钱凤览,字子端,号兰台;会稽人,相国麟武公之孙。以祖荫,入中书;烈皇帝授刑部主事。宏光时,以东宫事,北京廷臣俱斥为假。凤览独疏争之,其略曰:‘太子危地,死生之权,一在朝廷。据其供词,保者、验者确有凭证。在部五日,悲惧言动,绝无装饰。今责其身大音宏为非真耶;人幼而渺小,至十六而顿长且大,比比也。责以不能书写为非真耶;东宫素无能书之名。若责以不能尽悉宫中事耶;播迁流窜,魂魄未安,人于富贵时多不经意,试问各官朝贺跪拜惟听鸿胪传呼而已,能于仓猝中悉其礼数否?太子在宫中,未寒而衣、未饥而食,随侍者众,安能呼姓名?试问各官书吏、皂役等,几何人能一一悉其姓名、面貌否?当时二王在刘宗敏家,人心止有二王,不知有太子;今诘问时,不能明对者。贵处东宫,何堪挫辱;自不可以民犯同观也。总之,大臣不认,则小臣瞻顾;内员不认,则外员亦箝口。然天地祖宗,不可欺灭;敢以死争之’!疏上,下狱。法吏讽之曰:‘苟易汝言,则生’。凤览毅然曰:‘我身早办一死耳,言不可易’。竟坐诛死。事闻于南,赠以太仆寺卿,谥“忠毅”。

  三皇子一案

  大清顺治八年冬月,有人首三皇子在民间,擒捉至马提督府审问。皇子自书供云:‘云庵,系崇祯第三子,名慈焕;年二十岁。兄慈烺,即东宫;同为周后所生。弟名慈灿,田妃生。焕居景仁宫,乳母邓、蒋;八岁就外傅,讲读官傅、张。贼犯都时,先帝托予张近侍及指挥黄贵送周皇亲家,不纳;潜藏民间,为贼搜出。随营到山海关;闯败,携至潼关,随营至荆、襄,遇左良玉战,贼败散,即随左营,改姓黄,称为黄贵叔。左兵为黄得功所败,黄蜚掳左兵船,杀贵;张近侍以实告,蜚秘其事。明年五月,得功亡,蜚携走太湖;遇江西乐安王,蜚托之。王携往孝丰,遇瑞昌王;乐安往闽,以予托瑞昌转藏。九月,诣于潜乡官余文渊家,假称宋座师公子。有湖广人陈砥流,时相亲密;砥流改名李王台,算命浪迹,得太平府乡友夏名卿重义,即与名卿同至于潜来接。予在陈监生家,监生与文渊说知而别;予改姓孙,名卿以女字之。四年十二月,余文渊与知县不和,前事遂露;行文太平,查不获。五年五月朔,予削发为僧,号云庵;或称一鉴、或称起云。砥流无定名,随口应人;浪迹江北各庵。砥流访知宁国府秀才沈辰伯好义,六年七月同予往访,遇于船中;一老秀才吕飞六善诗文,辰伯即托飞六留家读书。八年闰二月,辞别沈、吕二人,与砥流复到夏家。三月完姻;因夏贫苦,自租乡村空屋一间居住,渡日维艰。四月,与砥流议往芜湖借银二十两,买细茶同徽商汪礼仙往苏州卖。礼仙与常州杨秀甫、吴中虎邱相识,茶卖毕,同到常州。秀甫言邹介之是好人,到其家住几日;介之又言路迈是好人,即往谒路迈。临行时,送吴中诗扇一具、银五钱。在路迈家住几日,将因夏家,不意吴中私作假札贾利不遂,因出首于抚院。抚院差官先往宁国沈、吕二家跟寻,至芜湖即获砥流;予挺身出,随抚院差官起行。于途遇江宁赵同知、当涂某知县带到太平,随到江宁也’。

  太子杂志

  甲申六月十八日,刘泽清奏:‘有典史顾元龄,系浙江钱塘人;五月初二日出北京,传言皇太子卒于乱军,其定王、永王俱于贼走之日遇害于王府二条巷吴总兵宅内’。

  七月十七日,“大事记”载王燮塘报。

  八月二十九日,召北来太监高起潜陛见。起潜实奉太子浮海至南,朝论讳之。

  九月丙戌朔,朱国弼、赵之龙上太子及定、永二王谥;时太子南来,欲断之也。

  二十五日(庚戌),初,袁妃公主受上刃不死,带伤出宫,依老中书周元振家。永王久潜民间,至是自出,求见妃主,抱持大恸。元振惧,奏闻。大清朝使内院谢升验视,执言其伪;下之狱。

  十月二十七日(辛已),鸿胪寺少卿高梦箕北来复任,谢恩。

  十一月乙酉朔,太子潜居兴教寺,高起潜私闻于马士英,遣人杀之。及至,而太子已先一日渡江南遁矣。

  十二月二十四日(戊寅),管绍宁言东宫确遇害;命于明年二月为东宫制服。至乙酉二月十一日(甲子),绍宁请谥皇太子曰“献愍”、永王曰“悼”、定王曰“哀”。时定王已沈于海,皇太子方遁绍兴,上密令内使召之;管绍宁先定谥以绝之也。

  东村老人曰:国变后,皇子凡三见:北京则自诣周中书家、南京则自内使召来、太平则有人出首者,人皆以为伪。愚谓不然。在北京,一以为永王、一以为太子;若是太子,则南京信伪矣,马士英已言之。然据士英疏云:‘既为东宫,幸脱虎口,不即到官,却走绍兴’。即其言覈之,既非东宫,彼自走绍兴,于朝廷何关利害而遣人追之来?不可解也。初到时安置僧寺,百官递帖;旋谕禁止。多兵杂沓于街,似护似防;遂取入官,越日付之狱:何多周旋也!多官会审不决,王铎一人定假,李沾始喝用刑,确然伪矣;又不加之缧绁,仍以肩舆付狱,一对板前导:不可解也!我不能随人雷同,且存当日之实案耳。

  又曰:三皇子,定王也;有可疑者。既依良玉,当左兵东下,必喜得王,何故隐名?迨黄蜚一帆到海,寻依李监奉义阳王;何故舍皇子而戴宗室?事固有不可度者,存疑可耳。

  童妃一案

  乙酉三月十三日(丙申),有童氏自称旧妃,自越其杰所解至;上命付锦衣卫监候。初,上为郡王,娶妃黄氏,早逝。既为世子,又娶李氏;洛阳遭变,又亡。嗣王之岁,初封童氏为妃,曾生一子,不育;已而遭乱播迁,各不相顾。又弃藩南奔,太妃与妃各依人自活。太妃至南,陈潜夫奏妃故在,上弗召;至是自诣其杰所。其杰不听隐,解至南;上弗善也,系之狱。妃在狱,细书入宫日月、相离情事甚悉;求冯可宗上达,上弃去弗视。至四月初六日,谕襄卫伯常应俊:‘朕藩邸事,宜卿所详;童氏生育皇嗣,绝无影响。冯可宗辞审童氏,着太监屈尚忠会同严审’。初七日(已未),以童氏狱词所连于史可法营中逮庶吉士吴尔埙及中军孙秀。

  “遗闻”云:童氏本周府宫人,逃乱至尉氏县,遇上于旅邸,相依生一子,已六岁。已而贼破京师,播迁流离,遂相失云。刘良左言童氏非假冒;马士英亦言‘苟非至情所关,谁敢与陛下称敌体?宜迎归内。密谕河南巡抚迎致皇子,以尉臣民之望、以消奸宄之心’。上命屈尚忠严刑酷拷,童氏号呼诅骂;寻死狱中。

  “野史”云:‘马士英语阮大铖曰:‘童氏系旧妃,上不肯认;如何’?大铖曰:‘吾辈只观上意;上既不认,应置之死’。张捷曰:‘太重’!大铖曰:‘真则真、假则假,恻隐之心,岂今日作用乎’!士英曰:‘真假未辨,从容再处’。

  童氏系河南人,知书;与冯可宗云:‘吾在尉氏县遇上,即至店中叩首;上手扶起,携置怀中。且云:“我伴无人,李妃不知所在;汝貌好,在此事我”!从之居四十日,闻流寇寖近,上挈我南走。至许州,遇太妃,悲喜交集。州官闻之,给公馆及廪饩。居八月,养一子,弥月即死;时已有内相随侍矣。及李贼破京,地方难容,上又走;中途遇土贼折散’。童氏述至此,呼天大哭;又云:‘时同太妃流散甚苦。后闻上为帝,大喜。谁知他负心,止接太妃进宫,不来接我!至此又不肯认,天乎!这短命人,少不得死我眼前。汝为锦衣官,求汝代言;将字与他,视如何答我’!可宗见所陈本末甚详,入奏。上见童氏书,面赤,掷地曰:‘吾不认得妖妇,速速严讯’!可宗不敢再奏。次日,呼毛牢子,传谕童氏云云。童氏大哭,且咒且詈;饮食不进,遂染重疾。可宗密奏,竟不批发。时□人詹自植闯入武英门坐御幄,妄语;又有疯癫白应元闯入御殿,肆骂:俱奉旨杖死。牢子等惧,遂不饮食童氏,饿死狱中。

  “遗闻”载:‘生子六岁,士英疏迎致皇子’;而“编年”、“甲乙史”童妃口词,则云‘生而不育,弥月即死’,似为近之。呜呼!宏光薄行甚矣。

  “甲乙史”:‘四月初一日,詹有恒混入宫门,秽言辱骂:着打一百’。则是有恒,非自植也;二字或相似而误。

  附录“童妃续记”:崇祯十四年,张献忠破福藩,王遇害;世子只身逃出,潜内城脚之厕室。有府皂刘正学者负一危病之母意拟跳城;世子浼之。刘见世子虽青年,体实肥重;跃出,安能逃命。世子曰:‘尔母老颓,贼见之必不害;尔能救我出城,后自还尔富贵。吾乃福王嫡子也’!刘为筹之于邻近染坊中。见有旧黄绢伞并衣服等,室皆无(?);又取为世子包衬头面与上身,外以伞里之又用绳紧缚,择城斜垣处滚下。刘再安置其母,复跃出解之,幸不伤寸肤;乃与间道趋野外。约行五十余里,世子困不能前;刘解所衣纱裙一袭易旧破椅,两人舁之。又前往二十里,借宿荒村,流贼之氛远矣;刘诫勿露王府字,但云是教书先生。刘归觅母,果无恙;移母居于乡,再来访世子。众皆谓东渡东河始安;相与步行二百里,渡河至曹州界之新店,见有酒标。居其店之空室;店无男主,孀妪当炉,有一弱子与长女童氏,家颇裕。刘浼之,使世子安其身,因教其子读小书。刘复归;过冬再访,世子已迁入内室,则尽其邻之蒙童而就学矣。刘见其隔内外之木板有隙二、三寸,若内外相视然;已疑及其家之长女。然世子之身已得所,刘遂归。再阅月,李闯又破怀庆府。时亲王之暂栖此城者,为周、璐、崇三王;逃出流离,复各汇集,从水道由曹州南下。时为崇祯十七年二月,又逢京变,挽泊世子所寓近处。世子又会其女之夫家有构衅情,乃趋入舟边,诉履历于三王。又有福藩旧内侍田成、应进二人在内,识故主,遂同舟下淮安。

  时三王俱有宫眷,惟福世子葛巾布袍而已。四月初一日,入仪真。北都三月十九日之信已确,留京诸公会议拥立,史可法、高宏图、程注、张慎言、姜曰广、李沾、郭维经、何应瑞等皆属意于潞王。马士英时在凤阳,不欲徇留京诸公意;内贿勋臣刘孔昭、外贿镇臣刘泽清,先阴使人导福世子借漕抚路振飞船在仪真载之过江,即挟诸大僚见之舟次。士英首荐房师阮大铖,谓‘亟用此人,方可议中兴之事’。时有应天府生员何光显亦于舟次上揭,有“正国体,以正人心”议;隐制大铖一党应起用也。马、阮甚恨之。福世子五月十六日正位,大赦;改明年为宏光。太后亦自卫辉来;年同世子逃出而失散者一皮匠护藏之,至是封伯。何光显知宏光在曹州有童姓女事,密奏前迎;即遣仪真所来{舟周},彩画龙凤,差内官田成等迎接来京。七月二十日到水西门,二十一日拟进大内;合城小民结彩供香,皆谓圣后进朝。而马士英秉政,一凭大铖主裁,以为后之来也,自何光显,后立而光显内助之力巨矣;亟尼之以败乃事。鸾舆已进朝门,忽传太后懿旨:‘在藩原配已经死难,并未再婚;今突闻有童氏擅自入京,必系假伪奸棍引诱。着三法勘问’!时阮大铖职总宪事,举朝承风旨,竟加刑讯问;各刑曹今官日上拶、明日上夹。童氏有随来族兄,亦潜逃全命。荒村野居之孤女,权贵以“冒认”二字加之,大内又不出一旨,何从分辨!九月初一日,河南刘正学踉跄而来;先知护太后者已封伯,谓己之功不在皮匠下。乃一入城,便知讯质童女事;倡言其事之真,谓朝官不宜如此诬国,已大触时忌。马、阮闻之,深嫉其人。疏入,留中;见朝,不许。后竟直闯朝堂,攘臂乞陈。宏光但云‘候旨’;童女亦置于狱。明年五月城破,童女不知随何人而去,刘正学亦逃出城。阮大铖为乱兵索金银,活钉入棺埋之地下。马士英逃至浙江绍兴府,亦为乱兵所杀(按此纪与各书所载不合,不知何所援引?姑存之)。  大悲僧假称楚王

  甲申十二月,南京水西门外小民王二至西城兵马司,报一和尚自言当今之亲王,速往报,使彼前迎。兵马司申文巡城御史入奏,宏光批:‘着中军都督蔡忠去拿’。忠率营兵四十、家丁二人驰往,见和尚坐草厅;忠入,问曰:‘汝何人,敢称亲王?恐得罪’!和尚曰:‘汝何人?敢问我’!左右曰:‘都督蔡爷’。和尚曰:‘既是官儿,亦宜行礼;我亦不较。且问汝来何故?得毋拏我否’?忠曰:‘奉圣旨,请汝进去’。和尚即行。忠授马乘之,入城。有旨:‘委戎政赵之龙、锦衣掌堂冯可宗在都督府会蔡忠勘问’。是十二月十七日事。和尚供:‘我是定王,为国变出家,法名大悲。今潞王贤明,应为天子;欲宏光让位’。又牵出钱、申二大臣,言语支吾。赵之龙和颜授以纸笔,命彼自供。奏闻,宏光命刑部鞫讯,系是齐庶宗诈冒定王;复批九卿科道俱在城隍庙会审,端是诈伪。合词上奏,即斩首西市。

  此野史也,他书载乙酉正月事。  诏选淑女

  八月初二日(丁己),科臣陈子龙奏:‘有中使四出搜采,凡有女子之家,黄纸贴额,持之而去;闾井骚然。明旨未经有司,中使私自搜求,殊非法纪。又前见收选内员,虑市井无籍自宫希进;昨闻果有父子同奄者。先朝若瑾、若贤,皆壮而自宫者也’。又御史朱国昌言:‘有北城士民呈称历选宫嫔,必巡司、州县定地开报。今未见官示,忽有棍徒、哨凶擅入人家,不拘长幼,概云“抬去”;但云“大者选侍宫帏,小者教习戏曲”。街坊缄口,不敢一言’。二十二日,群奄肆扰收女;陈子龙言之,命禁讹传,棍徒不许借端诈骗。

  二十六日,传皇太后遴选中宫。

  九月初九日,选淑女黄氏、郭氏、戴氏送内;命再选。

  十八日,韩赞周请大婚礼物;着光禄寺办。二十一日,谕工部:‘大婚应用珠冠等如数解进’。二十四日,工科李维樾言:‘日来道途鼎沸,不择配而过门;皆云王、田两中贵强取民女,以备宫卫。有方士营杨寡妇少女自刎,母亦投井;亦大不成举动矣’。

  十月初八月,韩赞周奏淑女齐集。十二日,赞周请选淑女于杭州。十四日,谕管绍宁:‘京城淑女,着博访细选’。又谕内官田成、李国辅分路速选淑女。十七日,谕赞周挨门严访淑女;富室官家隐匿者,邻人连坐。

  十一月十二日,限中宫礼冠三万金、常冠一万金,下户部措办。

  二月十五月,韩赞周再进淑女六名。二十三日,命礼部广选淑女。一日,士英云‘选妃内臣田成有本来报,杭州选淑女程氏’。上见一人,大不乐。已而批旨云:‘选婚大典,地方官漫不经心,且以丑恶充数,殊为有罪。责成抚按、道官于嘉兴府加意遴选,务要端淑。如仍前玩忽,一并治罪’。阮大铖曰:‘定额三名不可少’。浙江巡抚张秉贞、内官田成得旨,出示嘉兴,合城大惧;昼夜嫁娶,贫富良贱、妍丑老少俱错。合城若狂,行路挤塞。苏州闻之亦然;错配不可胜纪,民间编为笑歌。所选程氏,寄养母家,每日廪给三两,仰仁和、钱塘两县各为护卫;皂快五名,在程门伺候。田成复至嘉兴,从者百人,坐察院恣甚。凡选二十余日,选中两名:一王氏、一李氏,俱小姓女,共程氏淑女三人;乃还南京。

  四月初九日,钱谦益奏选到淑女;着于十五日进元辉殿。京选七十人中选阮姓一人、田成浙选五十人中选王姓一人、周书办自献女二人,俱进皇城内。

  至五月初十日(辛卯)晨,传旨:‘三淑女在经厂者放还母家’。时以大清兵至,是夕将出狩也。

  “野史”载:士英语遣选妃内臣往浙,俱云田壮国;而“编年”、“甲乙史”诸书则载田成。

  三案、要典、逆案重翻

  先是,甲申十二月二十二日(丙子),张捷抄出杨维垣所题,言:‘韩爌之再相也,举国皆推之,独臣不肯附和。己巳东变,有一非爌所召者乎!只造一本不公之“逆案”,阮大铖及臣皆不附杨、左而入;乞皇上重复审定!有刘廷元、徐绍言、霍维华、吕纯如、徐大化、贾继春、徐扬先、岳骏声雪之而恤之,周昌晋、徐复阳、虞廷陛、郭如闇、李寓庸、陈以瑞、曹谷雪之而用之;王永光、唐世济、章光岳、许鼎臣、杨兆升、袁宏勋、徐卿伯、水佳胤发愤此案者,亦宜恤之’!

  乙酉正月二十日(甲辰),编修吴孔嘉言:‘“三朝要典”须备列当日奏议,以存其实;删去崔呈秀附和’。命下所司。

  二十一日(乙巳),总督袁继咸言“要典”不必重翻;有旨:‘皇祖妣、皇考无妄之诬,岂可不雪!事关青史,非存宿憾。群臣当体朕意’。

  二十三日(丁未),杨维垣又请重颁“三朝要典”;言张差疯颠,强坐为剌客者,王之采也;李可灼红丸,谓之行鸩者,孙慎行也;李选侍移宫,造以垂帘之谤者,杨涟也。刘鸿训、文震孟只快驱除异己,不顾诬谤君父;此“要典”一事重颁天下,必不容缓也’。

  二月初四日,杨维垣请恤三案被罪诸臣。初五日,昭雪珰案编修吴孔嘉。十七日,予逆案徐景濂恤典。二十二日,御史袁洪勋追论梃击、红丸、移宫三案及焚“要典”诸臣罪;因摘吴甡、郑三俊。并言‘管绍宁不亟搜“要典”、袁继咸公然忤逆,宜急行究治’。诏勿问。十五日,予逆案徐大化恤典。二十八日(辛巳),刘孔昭言“逆案”尽翻似滥。左良玉言:‘“要典”治乱所关,勿听邪言,致兴大狱’。有旨:‘此朕家事,不必疑揣’!三月初一日,“逆案”杨所修子为父雪罪;允之。

  初三日,升杨维垣都察院副都御史;升阮大铖兵部尚书,赐蟒服。十九日,设坛太平门外,百官素服望祭先帝;独阮大铖后至,哭呼先帝而来曰:‘致先帝殉社稷者,东林诸臣也。不杀尽东林,不足以谢先帝。今陈名夏、徐汧等俱北走矣’!士英急止之曰:‘徐九一现有人在’。大铖日与杨维垣谋,必欲尽杀东林、复社之人。大狱将兴,寻以上游告警始缓。

  四月初五日,吏部尚书张捷奏请表章附郑戚诸臣;允之。于是刘廷元、吕纯如、王德完、黄克缵、王永光、杨所修、章光岳、徐大化、范济世各予谥荫、祭葬,徐扬先、刘廷宣、许鼎臣、岳骏声、徐卿伯、姜麟各赠官、予祭葬,王绍徽、徐兆魁、乔应甲、陆澄原各复原官;而唐世济、水佳胤、杨兆升、吴孔嘉、郭如闇、周昌晋、袁宏勋、徐扬、陈以瑞等先后起用。

  初七日,御史袁宏勋请究追“三朝要典”诸臣得罪孝宁太后先庄妃者。监生陆浚源又借题三案,疏诋光禄少卿许誉卿。誉卿疏言:‘当日诸臣以翊戴光庙为正、今日诸臣以翊戴陛下为正,俱从伦序起见耳。光宗母子无间,先帝身殉社稷,何嫌何疑;而小人无端播弄,假手浚源。先帝久任体仁,养寇酿祸;使得生荣死宠,窃谥“文忠”。陛下追削,万口称快。浚源满口颂其平章之功,何若辈之敢于党奸欺上也’!

  史载誉卿疏在甲申八月十七日,而“遗闻”则列于乙酉年。

  重提三案,欲伤宫帏骨肉之伦、构清流危亡之祸,此乾坤何等时,而谋杀正人?若非告警,祸正有不可测者。

  先是,杨维垣言“要典”为党人所毁。夫小人自为党,而反目君子为党;此从来一网打尽之计。当时被其祸者三十余年,而国亦与之终始矣!

  灾异  十月十一日(乙丑),淮督田仰奏凤阳地震。十五日(己已),凤阳祖陵一日三震,有声如吼;太监谷国珍以闻。

  二十九日(癸未),长庚星见东方,较昔大异;光芒闪铄,有四角或五角,中有刀剑、旗帜、马影似哄斗象,且倏大倏小、忽长忽缩。

  十一月初五日(己丑),太监谷国珍奏凤阳灾。

  十一日(乙未),端门西旁舍火。

  自秋至冬,烈日如夏,在在赤地。“遗闻”云:‘庙门告灾,凤阳祖陵叠火’。

  乙酉元旦为乙酉日,天文家云:‘太岁值事,不利’。是日,日有蚀之。

  中书舍人林翘疏称:‘正月初六日雷声自北至西,占在赵、晋之野有兵。日在庚寅,主口角妖言’。翘,江浦人;善星术。马士英在戍日,卜其大用;至是,士英神其术,因荐授中书。寻躐一品武衔,蟒玉趋事。未几,获妖僧大悲,僧系齐庶宗诈冒定王,下法司会审,弃市。

  初八日(壬辰)立春,流星入紫薇宫。

  初九日,大雷电,雨雹。

  张缙彦奏:‘十一日(乙未)午刻,河南开封府荣泽县村郭忽现大城,堞门毕具;二时方隐’。天官家云:‘“广莫之气成城郭”;今河南茫无人烟故也’。

  二月二十日(癸酉),钦天监正杨邦庆奏:‘近来日月色甚赤’。上云:‘是何分野?何无占候?其访术者举用’。

  三月初二日(乙酉),杨维垣升左副都御史。时语曰:‘马、刘、张、杨,国势速亡’。

  七月十三日(乙酉),太白经天。是日,予往四河口候内父,遇秦先生;适姚生至,云甫见日旁一星甚朗。夫金星昼见,变之大者;而诸书不载,何欤?秦之神,无锡华藏人,性至孝;曾于元旦夜梦西城县一牌,大书云:‘天下已属之清’。时江南犹无事,与众言之未信;然秦素诚笃,馆于舅氏,予闻而异焉。是春,南京有驴忽作人言云:‘造什么桥、修什么路!五月干戈乱,人人路上跑’。既而不语。又是春江南督学朱国昌驻江阴岁试,有奔牛。王生赴试,寓中夜观天象;次日归,不与试。众怪问之,王生曰:‘昨晚旌头星已现,大清人不日至矣’!众未之信;未几而南京陷。江阴琉璜乡亦多异鸟,有一鸟身如鹁鸪,口中吐舌长寸许。又一鸟花色可观,头有两角,颇似鹿角;行于地上,见人辄飞。张森之见而问予,予忆古书有‘鹝鸟,大如观鹆、头似雉,有时吐物长数寸’;有‘鵵鸟,有毛角’;此非常鸟,天下将乱。鸟能得气之先,此之谓矣(鹝音逆,鵵音屠)。

  初,崇祯十三年,一五台僧诣苏州元墓山访道友,语人云:‘天马星下界,新天子已降生矣。不久,当有易代事’。时共妄之。不五载,大清果入。

  乙酉元旦,微雨、夜风。初二日下午,雨。初三日,雪。初四日,雨。初六日,终日雪。初九夜,大雪。然吾乡元旦阴雨而南京则日蚀,初六日终日雪而南京有雷声;初九日大雪而他处大雷震,雹:阴阳灾异,所在不同如此。

  吴适下狱

  四月二十一日(癸酉),给事中吴适疏参方国安、牟文绶;疏言:‘文绶本无寸功,骤列大帅;乃复纵兵哗掠,致摧陷建德、东流,大属非法。国安受国厚恩,乃铜陵西关及南陵城外聚兵攻击;赤子何辜,遭兹涂炭,益之以深热,其与叛逆何异?陛下宜加禁戢’!蔡奕琛等票旨,切责之云:‘左良玉称兵犯顺,连破九江、安庆,文绶实久在南康、国安现在剿逆;吴适讹言乱政,巧为逆臣出脱,是何肺肠’?明日,奕琛具疏特纠,吴适下狱。盖先是,左光先按浙会鞫奕琛一案,适时为衢州司理官,与绍兴司理陈子龙共成是狱。及奕琛入相,乃与阮大铖同心排挤光先以至褫逮,并及于适。实借题以快其夙憾,而国事、封疆俱置不问。御史张孙振又有疏纠参‘适为东林嫡派、复社渠魁,宜速正两观之诛’。

  东林正人之薮、复社名士之林,以此论罪,荣于华衮矣!

  迁都召对

  四月二十六日(戊寅),上视朝毕,问群臣迁都计。时礼部钱谦益力言不可,乃退。自左兵檄至、大清兵信急汹汹,上日怨士英强之称帝,因谋所以自全;士英请召黔兵入卫,办走贵阳。工科吴希哲等力陈,乃止。是日,召黔兵一千二百人入城,驻鸡鸣山,践踏僧房殆遍;每夜拨二百名守私宅。二十八日(庚辰),上下寂无一言。良久,上云:‘外人皆言朕欲出去’。王铎云:‘此语从何得来’?上指一小奄,正色语;铎曰:‘外间话,不可传的’!铎因请讲期;上曰:‘且过端午’。马士英发黔兵六百赴杨文骢军。是时大清兵渡江甚急,王铎身为大臣,而无一言死守京城,以待缓兵至计;及第请讲期,岂欲赋诗退敌耶?抑欲戎服讲“老子”耶?这都是不知死活人,国家用若辈为辅臣,不亡何待!然铎意已办归大清一着为善后策,故发如此淡话耳。宏光云‘且过端午’,此语颇冷,使铎多少没趋。君虽庸愦,亦密知大清兵将至矣?

  马士英笞驿报

  四月二十七日(己卯),龙潭驿探马至,报清兵编木为筏,乘风而下。又一报云:‘江中一炮,京口城去四垛’。最后杨文骢令箭至,云‘江中有四筏,疑清兵。因架炮于城下,火从后发,震倒颓城大半垛;连发三炮,江筏俱粉碎矣’。士英将前报二人捆打,而重赏杨使。自是,警报寂然。

  马士英奔浙

  五月十六日黎明,钱谦益肩舆过马士英家,门庭纷然。良久,士英出,小帽、快鞋、上马衣,向钱一拱手云:‘诧异、诧异!我有老母,不得随君殉国矣’!即上马去。后随妇女多人,皆上马妆束;家丁百余人。出城至孝陵,诡装其母为太后,召守陵黔兵自卫;黔兵亦半逃。平旦,百姓见宫门不守、宫女乱奔,始知君相俱逃去,惊惶无措;遂乱拥入内宫抢掠,御用物件遗落满街。一时文武逃遁隐窜,各不相顾,洗去门上封示,男女泉涌出城;有出而复返。少顷,忻城伯赵之龙出示安民,有‘此土已致大清国大帅’之语,闭各城门以待大兵。黔兵在城者,百姓尽搜杀之;以先受其害也。

  附记:士英卫卒三百人从通济门出,门者不放;欲兵之,乃出。私衙元宝三厅,立刻抢尽。有一围屏,玛瑙及诸宝所成,其价无算,乃西洋贡入者;百姓击碎之,各取一小块即值百余金。多藏厚亡,信哉!

  黔兵自江上随尹帅还鸡鸣山者,先至二百九十人,随士英出;后至六十人,无归,劫行城中。司城方勇巡警竟夜,乃不敢肆。有潜藏者、有逃出城者,民尽杀之,无一人存。城内栅门盘诘,护马士英中军八人送戎政赵之龙斩之。

  马士英寓在西华门;其子马锡寓北门桥都督公署,在鸡鹅巷:百姓焚毁一空。次掠及阮大铖、杨维垣、陈盟家,惟大铖家最富,歌姬甚盛;一时星散。  赵监生立太子

  五月十一日午刻,有赵监生率百姓千余人擒王铎到中城狱,群殴之;使认太子。铎呼曰:‘非干我事,皆马士英所使’。众笞铎,须发俱尽;太子亟止之,命禁中城狱。百姓拥太子上马入西华门,至武英殿;又拥至西宫,尚未栉沐。时仓卒无备,取戏箱中翊善冠戴首,于武英殿登座,群呼万岁。两日天气阴霾怆惨,月色罕见;是日天晴日朗,众心开悦。各部寺署官见者俱行四拜礼,大僚亦间有至者。太子粘示皇城,略云:‘先皇帝丕承大鼎,惟兹臣庶同其甘苦。胡天不佑,惨罹奇祸。凡有血气,裂眦痛耻!泣予小子,分宜殉国;以君父大仇不共戴天、皇祖基业汗血非易,忍垢匿避,图雪国耻。幸文武先生迎立福藩,予惟先帝之哀,奔投南都,实欲哭陈大义。不意巨奸障蔽,至撄桎梏;予虽幽狱,无日不痛绝也。今福王闻兵远遁,先为民望;其如高皇帝之陵寝何!泣予小子,父老人民围抱出狱,拥入皇宫;予自负重冤,岂称尊南面之日乎!谨此布告在京勋旧文武先生士庶人等,念此痛怀,勿惜会议,共抒皇猷!勿以前日有不识予之嫌,惜尔经纶之教也’。左都李沾肩舆微服诣赵之龙家求庇,之龙以令箭护送出城。吏部尚书张捷微行至鸡鸣寺,以佛幡带自缢。左副都御史杨维垣自蹙二妾朱氏、孔氏死;买三棺,旁置二妾,中题“杨某之柩”,并埋中堂;身挈一仆夜遁。至秣陵,为怨家所击杀。数日,仆复迹之,尸为犬食半。

  十三日,太子令释王铎,仍为大学士。又召方拱干、高梦箕于狱,并为礼部侍郎、东阁大学士;二人出狱即逃。赵之龙召勇卫营兵入城,城中乘间出者甚众。栅禁稍宽,店肆颇有开张者。文武诸僚集中府会议,齿及太子,皆有难色曰:‘前日几番云云,恐有蹈吕、张之祸者;不然,宏光帝复来,将奈何’?赵之龙曰:‘此中复立新王,款使北归,其何辞以善后’!众皆然之,哄然而散。各衙门出示安民城守,并不及立新王之事。太子敕封中城狱神为王,差官捧敕。二人行至狱中开读,敕文称“崇祯十八年”;兵马司素服迎之。监生徐瑜、萧某谒赵之龙,劝其早奉太子即位;之龙立叱斩之。差官自北军中回,之龙即入西宫,劝太子避位。冯可宗、陈监、王心一皆弃官逃;高倬、张有誉初传死,后亦逃。李沾既去,李乔自为总宪。

  王铎不认太子,罪可斩矣。而太子止其殴、释其狱,仍以为相,其度必有太过人者。惜乎!全躯保妻子之臣之众也。使铎清夜自思,其知愧否?

  宋蕙湘题壁

  宋蕙湘,金陵人;宏光宫女,年十四岁。为兵掠去,题诗汲县壁云:‘风动江空羯鼓催,降旗飘飐凤城开;将军战死君王系,薄命红颜马上来’。‘广陌黄尘暗鬓雅,北风吹面落铅华;可怜夜月箜篌引,几度穹庐伴暮笳’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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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六·南都甲乙纪(续取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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