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辟1草昧，岁纪绵邈，居今识古，其载2籍乎？轩辕之世，史有苍3颉，主文之职，其来久4矣。《曲礼》曰∶“史载笔。”史者，使也。执笔左右5，使之记也。古者左史记事者6，右史记言者。言经则7《尚书》，事经则《春秋8》也。唐虞流于典谟，商夏9被于诰誓。洎周命维新10，姬公定法，䌷三正以11班历，贯四时以联事。诸侯12建邦，各有国史，彰善瘅恶，树之13风声。自平王微弱，政不及14雅，宪章散紊，彝伦攸15斁。
昔者夫子16闵王道之缺，伤斯文之坠，静居以叹凤，临衢而泣麟，于是17就太师以正《雅》、《颂》，因鲁史18以修《春秋》。举得失以表19黜陟，征存亡以标劝戒；褒见一字20，贵逾轩冕；贬在片言，诛深斧钺。然睿21旨幽隐，经文婉约，丘明同22时，实得微言。乃原始要终，创为传23体。传者，转也；转受24经旨，以授于后，实圣文25之羽翮，记籍之冠冕也。
及至纵26横之世，史职犹存。秦并27七王，而战国有策。盖录而弗叙，故即简而为名28也。汉灭嬴项，武功积29年。陆贾稽古，作《楚汉30春秋》。爰及太史谈，世惟31执简，子长继志，甄序帝勣。比尧称32典，则位杂中贤；法孔33题经，则文非玄圣。故取式《吕览》，通号34曰纪。纪纲之号，亦宏35称也。故《本纪》以述36皇王，《列传》以总侯伯37，《八书》以铺政体，《十表》以谱38年爵，虽殊古式，而得事序39焉。尔其实录无隐之旨，博雅40弘辩之才，爱奇反经之41尤，条例踳落之失，叔皮论之详42矣。
及班固述汉，因循前业43，观司马迁之辞，思实44过半。其《十志》该富，赞序弘丽45，儒雅彬彬，信有遗味。至于46宗经矩圣之典，端绪丰47赡之功，遗亲攘美之罪，征贿鬻笔之愆，公理辨之究矣。观夫48左氏缀事，附经间出，于文49为约，而氏族难明。及史迁各传，人始区详而易览50，述者宗焉。及孝惠委51机，吕后摄政，班史立纪52，违经失实，何则？庖牺以来53，未闻女帝者也。汉运54所值，难为后法。牝鸡无晨，武王55首誓；妇无与国，齐桓56著盟；宣后乱秦，吕氏危汉：岂唯政57事难假，亦名号宜慎矣。张衡司58史，而惑同迁固，元平59二后，欲为立纪，谬亦甚矣。寻子弘60虽伪，要当孝惠之嗣；孺子61诚微，实继平帝之体；二子62可纪，何有于二后哉？
至于《后汉》纪传63，发源《东观》。袁张所制，偏驳不伦；薛谢之64作，疏谬少信。若司马彪之65详实，华峤之准当，则其66冠也。及魏代三雄，记传互出。《阳秋67》、《魏略》之属，《江表68》、《吴录》之类。或激抗难征，或疏阔寡要。唯陈69寿《三志》，文质辨洽，荀张比之于70迁固，非妄誉也。
至于晋71代之书，系乎著作。陆机肇始而未备，王韶续末而不终，干宝72述《纪》，以审正得序73；孙盛《阳秋》，以约74举为能。按《春秋经传75》，举例发凡；自《史》、《汉》以下76，莫有准的。至邓粲《晋纪77》，始立条例。又摆落汉魏78，宪章殷周，虽湘川曲79学，亦有心典谟。及安国80立例，乃邓氏之规焉。
原夫81载籍之作也，必贯乎百氏，被之千82载，表征盛衰，殷鉴兴废，使一代83之制，共日月而长存，王霸之迹，并天地84而久大。是以在汉之初85，史职为盛。郡国文计86，先集太史之府，欲其详87悉于体国也。阅石室，启金88匮，䌷裂帛，检残竹，欲其博89练于稽古也。是立义选90言，宜依经以树则；劝戒与夺，必附圣以91居宗。然后诠评昭整，苛滥不作矣。
然纪92传为式，编年缀事，文非泛93论，按实而书。岁远则94同异难密，事积则起讫易疏，斯固95总会之为难也。或有同96归一事，而数人分功，两记则失于复97重，偏举则病于不周，此又铨配之未98易也。故张衡摘史班之舛滥，傅玄讥《后汉》之尤烦，皆此类也。
若夫99追述远代，代远多伪。公羊高云“传闻异辞”，荀况称“录远详近”，盖文疑则阙，贵信史也。然俗皆爱奇，莫顾实理。传闻而欲伟其事，录远而欲详其迹。于是弃同即异，穿凿傍说，旧史所无，我书则传。此讹滥之本源，而述远之巨蠹也。至于记编同时，时同多诡，虽定、哀微辞，而世情利害。勋荣之家，虽庸夫而尽饰；迍败之士，虽令德而嗤埋，吹霜煦露，寒暑笔端，此又同时之枉，可为叹息者也！故述远则诬矫如彼，记近则回邪如此，析理居正，唯素心乎！
若乃尊贤隐讳，固尼父之圣旨，盖纤瑕不能玷瑾瑜也；奸慝惩戒，实良史之直笔，农夫见莠，其必锄也：若斯之科，亦万代一准焉。至于寻繁领杂之术，务信弃奇之要，明白头讫之序，品酌事例之条，晓其大纲，则众理可贯。然史之为任，乃弥纶一代，负海内之责，而赢是非之尤。秉笔荷担，莫此之劳。迁、固通矣，而历诋后世。若任情失正，文其殆哉！
赞曰∶
史肇轩黄，体备周孔。世历斯编，善恶偕总。
腾褒裁贬，万古魂动。辞宗邱明，直归南董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