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人云1：“形在江海之上，心存2魏阙之下。”神思之谓3也。文之思也，其神远矣。故寂然4凝虑，思接千载；悄焉动容，视通万5里；吟咏之间，吐纳珠6玉之声；眉睫之前，卷舒7风云之色；其思理之致8乎！故思理为妙，神与物游。神居胸臆，而志气9统其关键；物沿耳目，而辞令管其枢10机。枢机方通，则物无隐貌；关键将11塞，则神有遁心。
是以陶12钧文思，贵在虚静，疏瀹五藏，澡雪13精神13。积学以储宝，酌理以14富才，研阅以穷照，驯致以15绎辞，然后使玄解之宰，寻声律16而定墨；独照之匠，窥意象17而运斤：此盖驭文之首18术，谋篇之大端。
夫神19思方运，万涂竞萌，规矩20虚位，刻镂无形。登山21则情满于山，观海则意22溢于海，我才之多少，将与23风云而并驱矣。方其搦翰，气倍辞前，暨乎篇成，半折心始。何则？意翻24空而易奇，言徵实而难巧也25。是以意授于思，言授于意26，密则无际，疏则千里27。或理在方寸而求之域28表，或义在咫尺而思隔山河29。是以秉心养术，无务苦虑；含章30司契，不必劳情也。人之31禀才，迟速异分，文之制体，大小32殊功。相如含笔而腐毫，扬雄33辍翰而惊梦，桓谭疾感于苦思，王充气竭于思虑34，张衡研京以十年，左思35练都以一纪。虽有巨文，亦思36之缓也。淮南崇朝而赋《骚》，枚皋37应诏而成赋，子建援牍如口38诵，仲宣举笔似宿构，阮禹据39案而制书，祢衡当39食而草奏，虽有短篇，亦思之速40也。
若夫骏发41之士，心总要术，敏在42虑前，应机立断；覃思43之人，情饶歧路，鉴在虑后，研虑方定44。机敏故造次而成功，虑疑故愈久而45致绩。难易虽殊，并资博练46。若学浅而空迟，才疏而徒速，以斯47成器，未之前闻。是以临48篇缀虑，必有二患∶理郁49者苦贫，辞溺者伤乱，然则50博见为馈贫之粮，贯一为51拯乱之药，博而能一，亦有52助乎心力矣。
若情53数诡杂，体变迁贸，拙辞或孕于巧54义，庸事或萌于新意；视布于麻，虽云未55贵，杼轴献功，焕然乃56珍。至于思表纤旨，文外曲致，言所57不追，笔固知止。至精58而后阐其妙，至变而后通其59数，伊挚不能言鼎，轮扁不能语60斤，其微矣乎！
赞曰：
神用象通，情变61所孕。物以貌求，心以62理应。
刻镂声律，萌芽63比兴。结虑司契，垂帷制胜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