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舜1云∶“诗言志，歌永言2。”圣谟所析，义已明矣。是以“在心3为志，发言为诗”，舒文4载实，其在兹乎！诗者5，持也，持人情性；三百6之蔽，义归“无邪”，持之为7训，有符焉尔。
人禀七情，应物斯感，感物吟志8，莫非自然。昔葛天乐9辞，《玄鸟》在曲；黄帝《云门》，理不空弦。至尧10有《大唐》之歌，舜造11《南风》之诗，观其二12文，辞达而已。及大禹13成功，九序惟歌；太康14败德，五子咸怨：顺美15匡恶，其来久矣。自商暨周，《雅》、《颂》圆备16，四始彪炳，六义环深17。子夏监绚素之章，子贡18悟琢磨之句，故商赐二子19，可与言诗。自王泽殄竭，风人20辍采，春秋观志，讽诵旧章，酬酢以为21宾荣，吐纳而成身文。逮楚国22讽怨，则《离骚》为刺。秦皇灭典，亦造23《仙诗》。
汉初24四言，韦孟首唱，匡谏之义25，继轨周人。孝武爱文26，柏梁列韵；严马之徒，属辞无方。至成27帝品录，三百馀篇，朝章28国采，亦云周备。而辞人遗翰，莫见五29言，所以李陵、班婕妤30见疑于后代也。按《召南31·行露》，始肇半章；孺子32《沧浪》，亦有全曲；《暇豫》优歌33，远见春秋；《邪径》童谣，近在成34世：阅时取证，则五言久35矣。又古诗佳丽，或称枚叔，其《孤竹》一篇，则傅毅之36词。比采而推，两汉之37作也。观其结体散文，直而38不野，婉转附物，怊怅切情，实五言之39冠冕也。至于张衡《怨篇》，清典40可味；《仙诗缓歌》，雅有41新声。
暨建安42之初，五言腾踊，文帝43陈思，纵辔以骋节；王徐应刘44，望路而争驱；并怜风月45，狎池苑，述恩荣，叙酣宴，慷慨46以任气，磊落以使才；造怀指事，不求纤密之巧47，驱辞逐貌，唯取昭晰之能48∶此其所同也。及正始明道49，诗杂仙心；何晏之徒，率多浮50浅。唯嵇志清峻，阮旨遥深51，故能标焉。若乃应璩《百一52》，独立不惧，辞谲义贞53，亦魏之遗直也。
晋世54群才，稍入轻绮。张潘左陆，比肩诗衢，采缛于正55始，力柔于建安。或析文56以为妙，或流靡以自妍57，此其大略也。江左篇制，溺乎玄风58，嗤笑徇务之志，崇盛59忘机之谈，袁孙已下，虽各有雕采，而辞趣一揆，莫与争雄，所以景60纯《仙篇》，挺拔而为隽61矣。宋初文咏，体有因62革。庄老告退，而山水63方滋；俪采百字之偶，争价一句之奇64，情必极貌以写物，辞必穷力而追新，此近世之65所竞也。
故铺观列代，而情变66之数可监；撮举同异，而纲领67之要可明矣。若夫四言正68体，则雅润为本；五言流69调，则清丽居宗，华实70异用，惟才所安。故平子71得其雅，叔夜含其润，茂先72凝其清，景阳振其丽，兼善则73子建仲宣，偏美则太冲74公干。然诗有恒裁，思无75定位，随性适分，鲜能通76圆。若妙识所难，其易77也将至；忽以为易，其难也方来78。至于三六杂言，则出自篇什；离合之79发，则萌于图谶；回文所80兴，则道原为始；联句共韵，则柏81梁馀制；巨细或殊，情理82同致，总归诗囿，故不繁83云。
赞曰∶
民生84而志，咏歌所含。兴发85皇世，风流《二南》。
神理共86契，政序相参。英华弥87缛，万代永耽。
